周濂 :正直的生活有代价,不正直的生活代价更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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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洞文化撞击企业家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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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高兴有机会深入地去阅读张维迎老师的书《理念的力量》,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每一页我都划下很多下划线,有很多共鸣之处,尤其是这本书的名字,《理念的力量》,作为一个哲学工作者,我非常喜欢这个书名,可以说是感同身受。为什么?因为每当有人语带嘲讽地问我,说:“你们学哲学有什么用呢?”我就会回答说,我们学哲学的虽然看似无用,其实是有大用,所谓无用之大用。现在张维迎老师给我提供另外一个说法,就是理念的力量。
理念的力量
说到理念的力量,我经常会举一个例子,法国大革命的时候,当民众攻陷巴士底狱的消息传到巴黎南郊的凡尔赛宫,路易十六惊慌失措之下问道:“什么?造反了吗?”当时的波尔多公爵回答他说:“不,陛下,是革命”。造反与革命,一词之差,不仅是语词的转换,更是观念和理念的革命。
语言的腐败
说到语言的腐败,我特别认同张老师在这本书的第17章《语言腐败及其危害》中所传达的观点。什么是语言腐败?用张老师的话说,指人们出于经济、政治、意识形态的目的,随意改变词汇的含义,甚至赋予它们与原来的意思完全不同的含义,忽悠民众、操纵人心,这就是语言的腐败。
语言的腐败至少有三种严重的后果: 首先,它严重地破坏了语言的交流功能,导致人类智力的退化。 其次,语言腐败导致道德的腐败。张老师引用托马斯·潘恩的话,我非常认同:“当一个人已经腐化而侮辱了他思想的纯洁,从而宣扬他自己不相信的东西,他已经准备好犯其他任何的罪行。” 第三,语言腐败导致社会走向高度不确定和不可预测性。警惕超级概念的滥用
对于以上观点,我无一字不赞同。如何避免语言的污染,作为一个哲学工作者,我首先想到的是保持智者的审慎,避免误用或者滥用超级概念或者宏大概念。
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1939年秋天,当时二战激战正酣,维特根斯坦和他的学生马尔康姆在伦敦的泰晤士河畔散步,两个人闲聊的时候说起一则八卦消息:德国政府正在谴责英国政府煽动一起谋杀案,谋杀的对象是希特勒。维特根斯坦评论说,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我也不会惊讶。马尔康姆反驳他说,这种行为跟英国人的“民族性格”是不相容的。这种争论本来是无伤大雅的,但是维特根斯坦却非常生气,他们本来是好基友,但是从此之后,维特根斯坦跟马尔康姆割袍断交了。 过了五年,马尔康姆已经离开英国,到美国的太平洋舰队上服役,这时候他收到维特根斯坦的来信,终于了解了维特根斯坦为什么会生气。在那封信里维特根斯坦是这么回忆他们的争论的,他说:“你关于民族性格的议论,它的简单幼稚使我吃惊,我因而想到,研究哲学如果给你带来的只不过是使你能够似是而非地谈论一些深奥的逻辑之类的问题,如果它不能改善你关于日常生活中重要问题的思考,如果它不能使你在使用危险的语句时比任何一个记者都更为谨慎,那么它有什么用呢?”我对维特根斯坦这句话印象极其深刻。警惕政治/军事/网络语言的滥用
除了要警惕超级概念的滥用,还要警惕政治语言、军事语言的滥用,以及网络语言的滥用。我觉得我们的生活世界正在充斥着各种各样暴力语言,有的来自于政治语言的污染,打个比方,严打、斗垮斗臭、狠斗私自一闪念、打假、扫盲,扫黄打非办公室、拳头产品、主打,等等。还有军事语言的滥用和污染,比如进军海外,抢滩,胜利完成,抗震救灾,走群众路线,遗体告别仪式,统战工作,胜利完成,发展是硬道理,一手抓经济,一手抓政治,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有的来自于网络语言的污染,在座同学应该非常了解,比如屌丝、给力、矮矬穷、白富美、高富帅、正能量、元芳你怎么看、你懂的、逆袭、基友(我们也经常用)、坑爹、拼爹、尼玛、跪了、打酱油、碉堡了、表叔、房妹、绿茶婊、也都醉了。
暴力的语言、粗糙的语言必然会导致暴力的思维、粗糙的思维。奥威尔说,思维的浅陋让我们的语言变得粗俗而有失准确,而语言的随意的零乱又使我们更容易产生浅薄的思想。在我看来,这种僵化、暴力、粗糙的语言表达出来的是对思考的仇恨,是对思想者本身的恐惧。 如果说清晰、准确、有逻辑的思维是走向观念革命的第一步,观念的革新首先就表现在语言和表达上。还是奥威尔的原话:抵制不良英语并不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也不止是职业作家所应该关心的事情。那么同样,在我看来,抵制不良中文也不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因为语言是存在的家,我们是通过语言来定型我们的思想,通过语言来塑造我们的情感。情感的教育
在谈完理念的力量,语言的腐败之后,最后我想花一点时间谈一下情感的教育。我和张老师一样都非常笃信理念的力量,但是另一方面我并不认为理念是万能的。大卫·休谟说过一句话:“理性是激情的奴隶。”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经常会发现让我们感到有些沮丧的事实,哪怕你费尽口舌,试图通过理性的论证去说服或者改变一个人,但你会发现,即便你把他说得哑口无言,你仍然无法真正地说服他或者改变他。
乔纳森 · 海特
有一个道德心理学家叫乔纳森·海特,他在《正义之心》中指出,我们大脑存在类似于照相机的暴光反应,它会把你熟悉的词汇和事物自动标识为好的、坏的、喜欢、厌恶的。这种暴光反应的速度非常非常迅捷,这个过程只有200毫秒左右。这是什么概念?一秒有1000毫秒,你可想而知这是一个多么短暂的过程。换言之,当你看到俞敏洪老师的时候,你立刻产生了好感,然后你才会通过理性去寻找为什么喜欢他的理由。在这个意义上说,理性是情感的一个慢动作,理性是情感的马后炮,理性是情感的奴隶。
《德意志的胜利》剧照
我不知道多少人看过《意志的胜利》这个纪录片,这是1934年德国著名的女导演莱尼·里芬斯塔尔受纳粹邀请拍摄的片子。我看《意志的胜利》总会想起奥威尔另外一句话,他说:“正步走是世界上最为恐怖的景象之一,甚至比俯冲轰炸机更令人感到恐怖,这是一个赤裸裸的权力的宣言,相当明确而刻意存在于其中的是这个靴子直冲我们脸庞而来的景象,它的丑陋是其存在的一部分,因为它正在宣称的是:‘是的,我很丑,但是你不敢嘲笑我’。”“我很丑,但是你不敢嘲笑我”,我觉得奥威尔的这个观察非常入木三分,但是光有恐吓还不够,墨索里尼说过,所谓法西斯主义,首先是一种美。
由此可见,权力要想赢得敬畏除了霸道、混不吝之外,还要懂一点美学原理。我猜想在观看党卫军队员正步走的时候,一定会有人被整齐划一、无懈可击的力量所震撼,同时也会被其中所蕴含的所谓庄严的、肃穆的美感所魅惑。而只有当你真正接受到个人主义的、人道主义的情感上的熏陶,你才会意识到它的丑而不是美。所以,我一直认为,一个人的政治立场是右是左,他对权力的态度是喜还是恶,他的生活是有趣还是无趣,除了事关理性、理念、观念,更大程度上是情感教育和审美趣味的问题。 英国一个著名哲学家怀特海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在任何理解之前要先有表达,而在任何表达之前,先要有对重要性的感受。”什么是重要性的感受?重要性到底寓居在何处?这个看似非常深刻的哲学问题,我认为它其实有一个非常非常浅俗的答案,重要性寓居在我们每个人的日常经验之中。 当然,这里所说的日常生活经验,首先要求是健康的生活经验,真实的生活经验,是免于恐惧的生活经验。用哈维尔的话说,就是生活在真实中。真实地生活,真实地说话,真实地思考,真实地写作,做正派的人,成就正派的社会。就像我们的古人所教导我们那样,堂堂正正、自尊正派、慎言独行、有耻且格。 不久前,有一个朋友给我留言说,正直的生活是有代价的,而且很沉重,太沉重了。这句话让我沉默了很久,我当然同意他的说法。但另一方面我想说,其实不正直的生活同样是有代价的,同样很沉重,而且甚至更沉重。张东荪先生在几十年前说过一句话,他说:“专制者不仅在于政客贪赃枉法,肆意妄为,而在于人民多恐惧之心,伪诈卑贱之习。” 有人曾经这样总结我们当下中国社会的道德景观: 第一,为了一点点利益害人而无底线; 第二,有权的没权的都不看长线,只看今天,仿佛没有明天; 第三,太多人只关心结果,而不论是非; 第四,很多人幻想甚至崇拜不劳而获; 第五,遇事要么冷漠逃避,要么阴阳怪气; 第六,民族主义比色相更好卖。 如果这是对我们所置身的生活世界的真实刻画的话,那么我们为此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我经常向我的学生推荐一本书,那是一个著名的古典学家依迪斯·汉密尔顿写的,书名叫《希腊精神》,里面有一段话我非常喜欢,愿意跟大家分享一下。她说:“文明是一个用滥了的词,它代表的其实是一种高远的东西,远非电灯、电话之类的东西所能包括。文明给我们带来的影响是我们无法准确衡量的,它是对心智的热衷,甚至是对于美的热爱,是理智,是温文尔雅,是礼貌周到,是微妙的情感。如果那些我们无法准确衡量的事物变成头等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文明的最高境界。如果人没有因此变得优柔寡断,人类的生活就达到人们很少能够达到的,根本没有人能够超越的东西。”这种对心智的热衷,对美的喜爱,对荣誉、对温文尔雅、对礼貌周到,对微妙情感的珍视,我们曾经并不陌生。 我最近读到沈从文的儿子沈虎雏怀念他父亲的一个访谈,说到沈从文在一次闲聊当中提到《水浒》当中武松出差前细致安排武大郎生活的场景。沈从文说,《水浒》这些地方写得好,家常、有人情。他又聊到古典名著当中写到很多刚烈鲁莽的人物,但是只有几个能给普通读者带来深刻的影响。为什么?因为除了故事曲折动人,更成功的地方在于这些粗人被作者写得非常的妩媚非常的动人。用简单的语言谈论复杂的文艺,用日常的语言描绘微妙的情感,对任何美丽的,纤细的事物充满这种敏感和敬意,这就是文明最高的阶段,这是我所向往的生活。 前不久有一位我非常尊敬的大姐暂时失去了联系,朋友圈里面一直在疯传她的各种文章。有一句话我印象非常深刻,她说:“谁爱的最多,谁就注定了是弱者。”我想接着这句话往下说,我们不怕爱的更多,我们也不怕成为弱者,我们怕的是为了避免成为弱者,而失去爱的能力。那篇文章的题目叫做《弱者的胜利》。
BOOK
张维迎:从企业家精神看中国经济增长梁建章:中国人口政策变迁怒波走世界 |飞往世界唯一的咖啡文化遗产地母亲节的信天游||作者:张维迎;朗诵:张铁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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